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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兰州女记者向黑社会下跪”调查
作者:谢文轩  文章来源:成都传媒  点击数  更新时间:2007/10/3 10:56:59  文章录入:admin  责任编辑:admin

跪了,但还是要站着生活——下跪记者何红口述实录

本刊记者谢文轩发至北京摄影/刘文敏

在决定把一切说出来之前,何红一直认为自己会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,一辈子都不会去揭这块疼痛无比的伤疤。虽然在每次通过报道得知其他媒体记者遭遇伤害时,她会禁不住地回想当初,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,白天却若无其事地照常工作生活。

整整6年时间,何红都在这样痛苦地煎熬着。

2007年9月2日,北京。坐在记者面前的何红显得憔悴不堪。原定在其住处采访的,但后来因所寄居的地下室实在太小,改在潘家园附近的一个公园内进行。说起当年的事件,她数次言语哽咽,身体痉挛。

"不把人交出来,就把你们报社夷为平地!"

事情过去七八年时间,但每每想起,我的心就依然如刀搅一样难受。那一幕幕就好像发生在昨天,清晰而令人惧怕。

2000年10月,我接到一个刑事案件的投诉,案件当事人段德茂的父亲段生魁提着厚厚的投诉材料来到报社。正巧当时我值班,于是接下了这个投诉。在接到投诉之后,我随即展开采访,核实事件真相,此后在2000年11月1日刊发了《火气太大起祸端》的报道。

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,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,那篇报道没有任何偏袒。谁知此稿发出后当天上午9时左右,大约60多个不明身份者闯进了甘肃青年报社,将报社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叫嚣着把我交出来,如果不交人,报社就给他们赔偿56万元损失,如果报社不赔钱就悬赏捉拿我,抓住后砍断写字的双手,砸断跑新闻的两条腿。

他们不容总编说话,手中的铁棒就已经砸了过去,总编的额头被砸得鲜血直流。看到如此架势,在场所有的人都吓坏了。一些主要负责人在此时已经溜之大吉。报社仅剩下一名总编和一些编辑记者。

当时,我正巧回到报社,有同事看我走进来,暗示我快点儿离开。可我一时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,也没有理解同事的意思,照旧走进了总编办公室。

我进去时,看见为首的那个人捏着拐杖还在叫骂着,就大胆上前相劝:有什么事好说,不要发那么大火。当我手扶为首的那人的胳膊时,感到他胳膊里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。心想这人可能是假臂,于是,劝他坐下说,没想到我扶他坐下时,无意中碰到他的腿,还是硬梆梆的,我猛然间意识到,这个人身上带着凶器。正在此时,那人把手里的拐杖一拔,抽出一把利剑,直指总编,再次吼道:"再不把人交出来就把你们的报社给夷为平地!"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
在此期间有人报了警,但警察来之后发现双方都认识,相互寒暄了几句之后,警察丢下一句"你们自己处理吧"就离开了。这更助长了这帮人的气焰。

这时,一个胆大的男同事走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说:"外面有你的长途电话,我找你半天了!"强行将我拉了出去。出来后,那个男同事才告诉了我真相。原来这伙人正是冲着我来的。《火气太大起祸端》文中的胡勇庆正是该为首者胡三海的女儿,胡三海声称文章诋毁了其女儿的形象,并偏向段方,要求讨回公道。男同事说完就把我连推带拽地带离了报社。

"你不同意下跪道歉,就是将整个报社推向绝路。"

后来连着几天,那些人都跑到报社要人。报社为了息事宁人,通过编委会决定,外部宣称开除我,内部留用,只是需要改用笔名。报社公告栏上很快贴出了开除我的通知。

然而,那帮人还是不肯放过我,不时地到报社来闹事。在这种情况下有人说,他们天天来闹,报警警察又不管,还不如找一个黑帮老大去谈判,把麻烦降到最低点,大事化小,息事宁人。没想到报社还真的采纳了这个想法。找了个道上的人去谈条件,谈判结果是对方要求我下跪道歉。

当报社副总编张则刚把这个谈判结果告诉我时,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,为了维护报社的安全我可以道歉,但下跪绝不可能。而张泽刚则强硬地跟我说:"如果你不同意下跪道歉,你就是将整个报社推向绝路。这伙连警察都惹不起的家伙说得出做得出,假如他们将报社夷为平地,那么这么多人都得统统完蛋。"话说到这份上,我已经哑口无言,对于领导的失望让我痛心疾首。

2000年11月8日,下午2时30分左右,在张副总编的带领下,我们去了此前预订的兰州市中心广场东口"元祥大酒店"的一间客房。推开房门见到胡三海和手下已经等在那里。胡三海手一挥,手下的小卒都悄悄退下,顿时房间显得很安静,静得连手表的滴答声都听得见。胡三海手拄拐杖,翘起二郎腿,傲慢地等我下跪道歉,在进入房间有足足5分钟,我都僵持着不肯道歉,但在张副总编不停的示意下,我违心地走到黑帮老大面前,声音低得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……

然而,对方对我的道歉仍不满意,再次向报社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,要求报社按照他们的意思重写原报道。无奈之下报社领导答应了他们的条件。没几天,一个姓王(化名海涛)的记者就写出一篇《法律自会还公道》的报道刊登在报纸显眼的位置。而此事报社已经无法顾忌'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'的形象了。

"拿好手中的笔,不要低头。"

为了不让父母家人担心,我没有告诉他们发生了这样一件事,但很想找个人说话,出出主意。这时,我想起了义母(作家,国家一级编剧钟文农),于是就轻描淡写地向她们夫妇叙述了自己做新闻报道惹了麻烦,报社让改用笔名的事情。夫妻俩除了安慰我之外,劝我多加小心。并给我起了笔名央金卓玛。他们鼓励我说做的没错,从此,我在《甘肃青年报》以卓玛的笔名继续发表文章。

义父张伟民是位老少数民族干部,他抚摸着我的肩膀说,只要你做的事情是维护正义的,我们支持你,拿好手中的笔,不要低头。用自己的良知做一个合格的新闻工作者,不要在社会上留下骂名。

当天离开义母家后,回到自己的住处。望着眼前的一幕,我目瞪口呆,自己的房门大开,屋内一片狼藉。电视机,洗衣机,录象机都被砸烂了,所有的日常用品都扔在地上。看到此景,我意识到自己被那帮人跟踪了。房东也因怕事跑来告诉我,不让我继续住下去了,让我尽快另租房子。

我虽然报了警,但就如石沉大海,没有任何人理会我。很快,我意识到自己可能随时发生危险,想到年迈父母,顿时心里涌起一阵酸楚。为了不给父母带来危险,我只能强忍着对父母的思念,尽量不回家看望二老,避免有人跟踪到父母的住处,给老人带来麻烦。

但是,后来迫于无奈,我还是回到了父母那里。那天下着瓢泼大雨,这更增添了心情的郁闷和烦躁。但是不知情的父母却一个劲儿地责怪我工作的不稳定,更责怪我放弃国企的工作,越说越生气,后来干脆把我赶出了家门。冒着瓢泼大雨,我不知该去哪里,只好去了报社,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睡了一夜。

不久,我又重新在兰州的市区里租了房子,这时,我不时地遭到跟踪和电话恐吓,作为一个女孩子多少有些害怕。但是男友对此毫不知情,也不知道在我身边会有危险。当时,由于患病,我一个星期没有上班,估计是跟踪的人找不到我,就跟踪我男友。终于,在一个漆黑的夜晚,我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,细听声音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友,当我把门打开的瞬间,一下子惊呆了,只见男友浑身都被血遮盖住了,整个脸被血流糊住了,我问他怎么了,他说打他的人让他带话给我,说只要我活着就别想好过,包括我身边的人,话没说完,他一下扑到我身上晕过去了。面对男友的伤痛,我深感内疚和难过。是我惹了那些黑恶势力,但却牵连了他。

为了不再让男友跟着自己受委屈,我找了无数的理由提出分手,男友死活不肯,但我心意已定,执意断绝和男友的来往。后来,男友无奈走了,去了很远的地方……

"我们记者的合法权益,谁来保护?"

不久的一天早晨,我骑着自行车上班,当车行到兰州市雁滩公园附近时,突然发现一辆货车紧跟在我身后,我立即骑车拐进了自行车道,但没有想到的是那辆货车也随之拐了进来。我加快速度,货车也轰开油门,在自行车道的其他人看到这种情况都纷纷躲开,我也试图往路边靠近,但是货车在此时猛然提速,呼啸着向我冲过来。只听到"嘭"的一声,我就失去知觉倒地,待我苏醒过来,货车已经扬长而去,而我满身是血。我为此付出了两颗门牙,和身体部分部位的深度伤疤。

不仅如此,那些黑恶势力甚至还采取了收买和下药的方式。但都未能达到目的,他们收买了我的朋友刘某(后来我才知道她老公也是被人收买的围攻报社黑帮分子之一)。有一天,刘某说她和老公请我去KTV,实在推辞不了,我只好如约前往。他们之中的一个小头目对我说,只要你答应加入我们的黑社会组织,从此以后你要为我们多宣传,多写正面的宣传报道,保证给你的薪水远远超过报社给你的工资和稿费收入。刘某的老公见我坚决不答应加入黑社会组织,就殷勤地劝我喝茶水,我捧起茶杯,边听歌边无意中打量手中茶杯,猛然发现我手中的茶水在冒泡,我怀疑有问题,就没喝。

后来,良心发现的刘某胆怯告诉了我,那晚她老公的确给我的茶杯中放了药,至于是什么,也一直没有告诉她。

这样不断的骚扰一直持续了五六年,我实在再不堪忍受了,只好痛苦地做出了离开兰州的决定,来到北京,试图能过上平静的生活。

后来有幸和同乡罗竖一相识,在谈话中无意透露此事,罗竖一表示出强力的愤慨,并鼓励我将事情讲出来,记者在帮读者维权,可是我们记者的合法权益,谁来保护?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,我决定还原"下跪"的真相。

我们都希望通过我的现身说法,能引起社会和国家有关方面的重视,能出台相关法律法规,保证新闻媒体和新闻工作者的权益不受侵害,让更多的记者不再流泪,不再流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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